第五十六章离开童年之前（2 / 3）
那是她妈在说她。
&esp;&esp;“我本来就没指望你能回来。”
&esp;&esp;“妈，我不是不想——”
&esp;&esp;“你有你的日子，在北京一个人带着娃，过得不容易，我知道。”外婆打断她，“妈这辈子养你，没觉得难过。”
&esp;&esp;“现在多养个，还是自己亲外孙，妈不觉得苦，有知知，妈心里高兴着呢。”
&esp;&esp;屋里没人再说话。
&esp;&esp;郁知听见开水灌进壶内的水流声响。
&esp;&esp;忽然，外婆低声又问了句：“你真想接知知走？”
&esp;&esp;“当然想。”她妈说得有些不耐烦，“我自己孩子，我还能不要？”
&esp;&esp;“你是真得快点接她了。”
&esp;&esp;“现在这丫头记事了，跟以前不一样了，前几年你回来，哪怕晚点，她还高兴得围着灶台转。现在你一回来，她就背着人坐一下午，一句话不说。”
&esp;&esp;“我说她想你，她还嘴硬，说自己牙疼不想说话。”
&esp;&esp;母亲笑了声，小声说：“一个小娃娃还学会伪装情绪了？”
&esp;&esp;外婆瞪她一眼：“她装啥？”
&esp;&esp;“知知这丫头可不是装懂事，是太早明白了。”
&esp;&esp;“孩子打小眼睛亮，现在呢？这一天天眼看着亮劲儿要没了。”
&esp;&esp;“我知道你忙，”外婆慢吞吞地说，“可这孩子啊，是会记事的。”
&esp;&esp;“她没哭没闹，不等于她心里不难过。”
&esp;&esp;“知知心里明白着呢。”
&esp;&esp;她妈没接话。
&esp;&esp;郁知听见门口响了一声。
&esp;&esp;“咔哒”。
&esp;&esp;母亲提着布包走出去了。
&esp;&esp;走得很轻，像怕吵醒谁。
&esp;&esp;但她醒着。
&esp;&esp;郁知一直都醒着。
&esp;&esp;那天中午雨就停了，风刮着窗纸板响，郁知跟着外婆在屋后剥未成熟的核桃。
&esp;&esp;青的皮，很涩，她的手被染成一片黑。
&esp;&esp;郁知在想她妈说的那句“迟早”。
&esp;&esp;“迟早”，是要多久。
&esp;&esp;郁知不知道。
&esp;&esp;但她清楚，她是那个“迟。”
&esp;&esp;弟弟一定是先走的那个。
&esp;&esp;她知道的是，那些都是另一个世界。
&esp;&esp;她在这边，安稳，暖和，屋檐下有小燕子，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田地。
&esp;&esp;那边呢？北京呢？
&esp;&esp;郁知想象北京是大城市，是陌生，是她去了可能就被忽略的地方。
&esp;&esp;就算这样，郁知也想去。
&esp;&esp;她想看看母亲为什么留在那不回来，想看看她弟弟长什么样，想吃街上卖的裱花蛋糕和冰棍，不用等集会的日子才有。
&esp;&esp;郁知有点想哭，但哭也没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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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esp;&esp;郁知七岁的初春，外婆的脚扭了，在床上躺了好几天。
&esp;&esp;她一个人去镇上买猪肉，还去地里妄想做农活，但失败了，最后把自己搞得几乎晒脱了皮，一身的薄皮肉都成了艳红色。
&esp;&esp;回来外婆骂她，郁知只是扒拉着米粥，一口口喝完。
&esp;&esp;“你咋不说不舒服？”
&esp;&esp;“说了也没用。”郁知低头说。
&esp;&esp;这句话像一颗石子，直接砸在了老太太心上。
&esp;&esp;她怔了半天，最后一把把郁知抱过来，抱得紧紧的：“知知，姥怎么舍得让你长大成这样啊？”
&esp;&esp;从那天起，老太太就变得爱发呆。
&esp;&esp;常常在烧饭时看着郁知的背影，不出声。
&esp;&esp;一个七岁的孩子，背影怎么能看起来像是活了叁十年？
&esp;&esp;老太太想不通。
&esp;&esp;明明是自己一手带大的，怎么就越长越沉默，眼睛也不亮了？
&esp;&esp;晚上翻身时，老太太摸到郁知的手，软软的，小小的，热得厉害，她摸着摸着就哭了。
&esp;&esp;在梦里的郁知被泪水烫醒了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，坐起来，轻声问：“姥，你怎么了？”
&esp;&esp;老太太一个劲的抹泪，说没事，又搂着她，喃喃地说：“知知，你咋就长成这样了呢？”
&esp;&esp;郁知不是很明白，她只记得外婆握着她的手，不停地说：“你长得太快了，慢点就好了，慢点长，姥还能多疼你几年。”
&esp;&esp;“你再长大一点，就回不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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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esp;&esp;第二天，天蒙蒙亮，老太太就起来了。
&esp;&esp;她穿了件藏蓝色棉布外套，把头巾缠到耳朵上，塞了封信进兜里，一拐一拐地走去了镇邮局。
&esp;&esp;信封是老早前剩下的，皱巴巴的，上面写着：“北京市——”
&esp;&esp;后面的地址写得歪曲八扭的，老太太写得时候，手在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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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esp;&esp;一次夜里，郁知醒来，看见外婆在炕头坐着，就着煤油灯一个人拿毛线钩娃娃。
&esp;&esp;郁知说：“姥，你怎么不睡觉？”
&esp;&esp;外婆说：“我给你留个东西。”
&esp;&esp;郁知不懂：“我在你身边，要什么要留的呀？”
&esp;&esp;外婆笑了：“那以后你要不在了呢？”
&esp;&esp;郁知似懂非懂。
&esp;&esp;那一晚，郁知梦见了北京。
&esp;&esp;梦里她在一个很高很高的楼下，楼上有人在喊她。
&esp;&esp;她跑啊跑，却总也跑不到那门前。
&esp;&esp;她站在风里，突然听见有人喊：“知知——知知——你吃饭了吗？”
&esp;&esp;郁知猛地一回头。
&esp;&esp;看见的，是她姥站在田埂上，围着围裙，皱巴巴的手上端着碗。
&esp;&esp;喊她回去。
&esp;&esp;郁知再次惊醒时，天还没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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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esp;&esp;那年秋